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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我將耳朵貼在門上屏息聆聽裡面的動靜,他正在說話,語氣是何等的憂傷。

    我轉了轉喇吧鎖,是鎖著的。隔著狹小的門縫我只能看到他正在錄影,鏡頭對著自己。

    「是妳嗎,艾莉諾?」喬說,隔著門板我聽到吸鼻子的聲音。

    我想要逃跑,偷聽從來都不被鼓勵,就算對方是自己的哥哥也是一樣。

    「我待會陪妳玩遊戲。」喬提高音量說,嗓子裡帶了點鼻音。

    「你還好嗎?」我問道。

    「我很好,妳先去拿滑板好嗎?我們去公園玩一玩。」從縫隙裡我見到喬站起身,走向門口。

    「嗯,好。」我跑向儲藏室拿出滑板。

    喬從房裡走了出來,他眼眶紅潤,當他看到我時,他展露笑容,「我們走吧。」他說。

    我點點頭,用針刺破所有好奇的氣球。我害怕問他這些問題,有次我問過,他只是微笑,並摸摸我的頭叫我別擔心。

    那年我十二歲。

   

    我甦醒過來,時間已經來到下午。我眨眨眼睛,夢中的殘影仍留存在午後的陽光中。時光飛逝,四年過去了,他不在也一個月了。

    我下了樓,靠在那間房間外往裡面窺視,媽媽坐在裡頭,茫然地盯著藍色的牆。

    我走到客廳,那裡仍維持一個月前的樣子,報紙擺在相同的沙發扶手上,爸爸的外套放在他的辦公桌上,唯一不同的就是電視旁現已凋零的雛菊。

    爸爸的桌上依舊貼著一張標籤:接下來的日子我都會加班,晚餐不用幫我煮了。

    凋零的不只是插在花瓶裡的雛菊,從落地窗望出去,花圃中的花也幾乎全部枯萎,色彩黯淡,而草皮也逐漸枯黃,灑水器上也結了層厚厚的蜘蛛網。

    我回到房裡,躺在床上發著呆,指針滴答前行,淹沒了那些回憶,留下的是苦澀。

    也許哪天我就會在時間的洪流中溺死了。

    我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書,強迫一些文字進入空洞的腦海中。

    過了大約一個小時,有人進了家門,不只一個人,他們和媽媽說完話後,接著樓下傳來一陣碰撞聲,桌椅摩擦聲以及更多的聲音。

    我下了樓,發現聲音是從樓梯旁傳來的,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驚駭油然而生,我用力推開喬的房門──

    只見幾個工人正在搬運喬的東西,有兩位抬起了他的床,另外一個正在拔除所有的插頭,最後的兩位抬起了書櫃從我身走過。

    我呆愣在原地,無法置信地看著一個工人開始將牆上的照片撕下,就像只是在清理一些再平常不過的灰塵。

    「住手!」我尖叫著衝向他們,用力將其中一個工人推開,「住手!住手!」我大聲吶喊,奪過他手中的照片焦急地攤平,用手將它們壓在牆上。

    我明知這樣做毫無益處,可能也起不了什麼作用,但我仍緊緊壓著這幾張照片,手汗開始冒出,不過我仍不放手。

    「走開好嗎,傻女孩。」工人將我拉開,照片飄散一地。

    我無助地看著他們魯莽的踐踏哥哥的房間,粗撞地將所有他曾視為珍寶的東西摧毀殆盡。

    我注意到一旁的書桌上的筆電,我一手抓起它忙著往外衝。

    「把它給交出來。」工人擦拭臉上的汗水,怒目瞪著我。

    我慌亂地搖著頭,緊緊將筆電抱在懷中,就像救生浮板般絕不放手。「讓我出去!讓我出去!

    媽媽抱著胸走了過來,我尖聲問道:「這是怎樣?他們憑什麼這麼做?

    「我叫他們過來的。」她控制不了聲音中的顫抖,「艾莉諾,聽我說……」

    「妳為什麼可以叫他們來這裡清掉這些東西?告訴我啊!

    「他已經走了!他不在了。」媽媽顫抖得更厲害,她有些哽咽。

    「不!妳錯了!!」我大聲喊道,儘管我並不知道我究竟有什麼依據說這些荒謬的話語。

    一位工人手上拿著喬的相機,正要走出房間。我搶過那台相機,憤怒地瞪著工人,「給我滾開!」我嘶吼著。

    「艾莉諾,把那些東西給他們!」媽媽最後的字句完全被從窗外吹進的微風淹沒。

    工人嘗試從我懷中搶回那些壓根不屬於他們的東西,我深吸一口氣,「滾,請滾蛋。」我拉高嗓音,「不准碰。」

    一個滿臉鬍渣的彪形大漢猛然朝我伸手,一把拽住相機,用力將我推開──

    媽媽驚呼,我方才差點直接撞上牆壁。不理性的怒火將我給燒了起來,我從工人和們的空隙中飛奔出去,和媽媽擦肩而過,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,也無須知道。

    我踏出大門的那一瞬間,我完全迷失了方向,不知道該往哪兒走。

    「艾莉諾,怎麼了?」杭特正巧經過,他從街道另一端朝我大喊。

    我看了他一眼,立刻往街道前方狂奔。

  「艾莉諾!」杭特的聲音遠遠被我拋在身後。

    我沿著筆直的街道不斷奔跑著,我從人群中穿過,隨著每次腳步的落下,我就抱得更緊,將相機和筆電緊緊抱著,絕不讓它們掉下。

    我感覺汗水從背上滑落,震驚和不理解的憤怒五味雜陳的攪和在一塊,沿著神經竄升。我撞到了一個路人,我沒有停下,我持續奔跑著,朝逐漸被染黃的天地交界處跑著。

    我不斷跑著,直到我耗盡了所有的體力。我失去了方向感,我大口喘息,抬起頭了環顧著周遭,我現在顯然已經離家很遠了,建築物在此都降了高度,甚至消失匿跡。

    我感受到筆電和相機緊貼著我的胸口,我繼續漫無目的地朝前方走去,一座垃圾場在斜陽下呈現黑色的剪影,我踏進那片堆滿廢棄之物、無人聞問之物的最後歸屬,堆積如山的垃圾彷彿沒有盡頭地延伸。

    空氣中只有陣陣的大鳥叫聲,在這裡,時間是凝結的,藍紫的雲靜靜地掛在空中,寂靜無聲地掩蓋益發艷紅的天際。

    我在一個由垃圾推砌而成的丘上坐下,將筆電和相機放在大腿上,沉重的黃灑上了這兩個喬的物品上。

    時間沉寂,我用手指輕輕撫過相機螢幕,我掀開筆電,螢幕一片漆黑,沒電了。我闔上它,將手肘撐在膝蓋上,遙望著遠方。火紅沉默的抹上燦爛的橘黃,鳥類振翅,放肆地嘎嘎尖叫,飛向在夕陽只剩一團黑影的樹上的巢臼。

    也許他的東西就會被葬在這裡的某一個角落,我想著,不過恐怕也找不到,畢竟這裡似乎已經突破了疆界的限制,向亙古延伸。

    為什麼媽媽要把他的東西丟掉?當氣憤開始沉澱,卻在我思索這個問題時重新升起,如龍捲風般旋轉,所向披靡。

    我闔上眼瞼,壓下怒氣,趴在膝上,身體放鬆下來,感受淚水毫無理由地沿著面頰流下。

    我微微張開眼,看到天空塗滿了漸層的色彩,深藍色已佔據了正上方,藍色後是一部分的紅紫,燃燒般的紅在大量的黃上頭暈開,那顆巨大的火球在愈發深沉的暮色中逐漸親吻到地平線。

    我也許已經成為這個巨大垃圾場中剪影中的其中一部分。我深深吸了口氣,看著無數的「丘」不斷延伸,遮掩住落日的最後身影。

    我抹掉眼淚,站起身,從垃圾丘上走下,往出口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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