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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「我是凱茜。」

    「嗯。」

    「妳還好嗎,艾莉諾?我很擔心妳。」

    「嗯。」

    「我正在前往妳家,很快就到了。」

    我保持沉默,將厚重的棉被撥開。

    「我很遺憾。」她說。

    早上的微風將米色的窗簾吹的沙沙作響,一把久久未用的吉他擺在角落無人問津,白色的天花板僵直地躺在原處,從未改變。

    「保持堅強,愛妳。」凱茜說道,「先這樣囉,再見。」

    我掛斷電話,將手機放回床頭櫃。我坐在床上,抱著枕頭,凝神停聽著時鐘滴答作響。

    一個禮拜了,喪禮過後已經一個禮拜了。

    當天晚上,我打開床頭櫃的抽屜,裡面凌亂的放了筆記本、耳機等等。我一一將這些物品放到床上。將所有雜七雜八的東西全翻出來,一本大相冊、積滿灰塵的指北針、一顆顆紙星星……當所有的陳年記憶都被挖掘出土,那時的我再也說不出任何話。

    好幾天,我的夢都不斷重複。在夢中,總是會有一輛卡車,一輛黃綠色的吉普車。喬會坐在吉普車上,他會開著車沿著公路奔馳,而那輛卡車的司機因為忙著運送貨物而連開了兩天,他的眼皮垂下,偏離了路線到了另一條路,逆向行駛,他的頭垂下,可能已經陷入夢鄉,直到他迎面撞上我哥哥開的那輛車,他才會睜開眼睛。

    灰濛輕輕地抹過白色的天空,空氣還是有些潮濕,不過馬路上已經見不到濕透的深色區塊。

    在法庭上,他大聲哭泣,不能原諒他自己的罪行。他抱著頭,在我們面前跪了下來。他有一個家庭,太太還在懷孕,有三個小孩,年紀都很小,卻已好久沒見到他們的父親。

    他不要求我們原諒他,只要親戚好好照顧他的孩子。

    我和家人站在原處,然後我們原諒了他。

    有人敲了敲我房間的門。

    我猛然回頭,木色的門被推開,凱茜走了進來。

    「噢……艾莉諾。」她放下手上的花朵,張開雙臂走向我,緊緊將我抱住。

    我嘆了口氣,「我好想他。」

    「我知道,我知道。」凱茜拉著我在床上坐下。「我也許無法了解妳的心情,但是妳還有我們啊。」她握住我的手,望著我。

    「我感覺我快瘋了。」我眨眨眼,「好不適應。」

    那麼一段時間我們倆就那樣坐著,看著窗外的搖曳的樹影,天際的微光緩緩從雲後流出。

    「他那天為什麼要去休士頓,在休士頓又沒有什麼親戚,他從未好好解釋他為什麼要去那裡,不,他根本隻字未提。」我看著凱茜,突然感到有些憤怒。

    凱茜撥開我被風吹亂的金髮,「我知道妳很傷心,可是妳無法決定他要不要去某一個地方,我指的是,妳沒有辦法回到過去,不是嗎?」

    我靠在她的肩上,凱茜將頭靠上,火紅的頭髮落到我肩上。我們沉默著。那朵紫色的花倚著綠色的莖安靜地躺在床頭櫃的相框邊。

    凱茜將花遞給我,「很美吧。」

    我點了點頭,清薄柔和的香味瀰漫在空氣中,花瓣在微風中搖擺著。

    她站起身緊緊地抱了我一下,「保持堅強。」她在我耳邊說道。

    我努力地微笑,伸手打開房門,和凱茜一起下了階梯,帶著她走向玄關。

    我們互相擁抱,看著她離開了我的視線。

    之前朋友們一個又一個來,一個又一個走。有人隻身前來,也有結伴來,她們不斷告訴我要堅強,我的淚水不斷落下。房裡的櫃子已經堆滿了他們送的禮物。

    我一直問他們同樣的問題,為什麼我哥要去休士頓?他們很努力地思考,也有人叫我不要再想了,像是芭芭拉,她對這個問題嗤之以鼻,要我好好活在當下。

    芭芭拉說:「別再想那些狗屁了,妳該做的是好好出去玩玩,忘記這些該死的爛事。」

    他們都是好人,不過有時就是直率了點。

    甚至從未和我交談過,只在學校走廊上看過的人都來了,有些似乎很擔心,也有些看起來只是來應付父母的要求。

    不過他們大部分時間都不發一語,除了拍拍我的肩也沒再表達更多意見。

    凱茜不是今天唯一一個來看我的人。之後我又送走了布蘭娜,她大概是所有訪客中最安靜的一位,她完全沒有吭過聲。我努力地找些話題,她也完全沒有反應。總之,在完全沒有任何怨懟的情況下,我誠心希望她是從今以後的最後一位。

    我目送布蘭娜離開,天色依舊灰濛。

    我關上門,走向哥哥位在一樓的房間。門上貼著「未得准許者,勿入,內有炸彈」的標語。我看著那張紙良久,然後推開房門,意外地看到媽媽就在裡頭。

    她似乎在這間房裡待了一整天,她面色憂愁地深鎖眉頭,手裡拿著手機,對於我的出現絲毫沒有任何反應。  

    哥哥的房間依然一樣,整間房間漆滿了天藍色的漆,書櫃整齊的分區放著小說、參考書等等,潔白的桌上放了一台和我的一模一樣的筆記型電腦,角落架著一台相機。

    我拂過他曾經睡過的床單,望向牆上一張在無數家庭合照、朋友照片中比較特別的照片──艾倫.圖靈的照片──這有些奇怪,喬從來沒有好好研究過歷史,但他卻很喜歡圖靈,他不曾透露過原因,之後我也不再感到疑惑,就將他當作我哥奇怪的癖好之一。

    也許我真該一直追問的。

    「我知道,好,沒有問題……」媽媽對著手機悄聲說道,聲音似乎一下就可以被空氣捲走。「那麼,就三個禮拜後囉。謝謝你,謝謝。」

    她掛斷電話,盯著空白的天花板一會兒,然後就像幽靈般無聲無息地踏出房間,並關上了門。

    媽媽最近很憔悴,起初她努力地裝出沒事的樣子,隨著時間的過去,也將她保護的外殼沖盡,只剩下一個不堪一擊的弱小身軀。

    我走到走廊上,媽媽不知道又把自己藏到哪兒了。當我正要上樓時,有人按了門鈴。

    我看到杭特站在門口,他將我擁入懷中,輕輕地吻上我的臉,就吻在淚痕上。

    我緊緊抱住他,聽著他在我耳畔的呼吸聲,「我會永遠站在妳身邊。」

    天氣有些冷,厚厚的雲在灰色的天空堆疊。

    杭特輕輕撫過我的頭髮,將髮絲塞到我的耳後。我們就這麼站著,緊緊地抱著對方。

    我開始回想哥哥的笑容,他臉上的酒窩,臉上每一處細紋,他和我共度的每一刻,共同擁有的小祕密……和一些我從未知曉的事。

    我指的是,妳沒有辦法回到過去,不是嗎?

    沒有人可以取代他,儘管喬已經走了。

    我鬆開手臂,往後退了一步。

    杭特望著我,疑惑從他的眼中一閃而過。

   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,眼睛很乾澀。

    「我……時間有些晚了。」我向後踏了一步。

    「沒關係。」杭特露出笑容,聳聳肩,「沒關係。」

    「再見。」我握住門把,開門進屋去,鎖上門。

    我靠在門板上,看到媽媽從廚房走出來,又消失在走道盡頭,輕手輕腳,黑色的影子拉的好長好長。

    隔著窺視孔,我可以看到杭特杵立在原地,風吹亂了他帶點金色的頭髮。最後他轉身離去。

    我在門邊坐下,感到莫名的忐忑,現在我完全不知如何是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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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海倫.維林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